黎染咬着牙没让自己晕倒。
将药交给黎家佣人后,她能感觉到公馆里下人们投来的讥讽目光。
后来听说,顾承煊为余芊芊求到了德国领事特批的进口药,甚至推掉了军火谈判,日夜守在东楼。
这消息传到她耳中时,她正被肺痨折磨得咳血不止。
冬夜的雪下得铺天盖地。
她伏在床头,喉间的血腥味怎么也压不下去。
门外两个值夜的婆子嗑着瓜子闲谈——
“装给谁看呢?以为咳几声军座就会来?东楼那位正得宠,谁稀罕看她这副病痨鬼模样?”
“要我说,有些人就是拎不清。老爷把听琴阁扩成两层楼,连水晶吊灯都是从法国运的。有些人啊,就算把黎家的家底搬空,也换不来老爷半分心疼,可怜哟。”
雪落无声,盖不住这些闲言碎语。
黎染死死咬着嘴唇,硬撑到天亮。
晨光熹微时,她的嘴唇已经咬烂,嘴角满是血痕。
痛到麻木,她才勉强合眼。
许是睡前想了太多往事,梦里竟全是顾承煊的身影——
有在燕京大学操场背着她跑的顾承煊,说“染染累了,我就是你的腿。”
有在黄浦江轮渡上为她挡住海风的顾承煊,把西装披在她肩头时说“我的姑娘不能受凉。”还有她毕业那晚,在康桥月色下捧着玫瑰说“非卿不娶”的顾承煊。
每一个,都比现在这个冷漠的军火商温柔千百倍。
她任由自己沉溺在梦里,宁愿永远不要醒来。
房门被人粗鲁踢开。
一个面生的老妈子端着冷透的饭菜往桌上一扔,三个粗瓷碗里的粥水早凝成了冰碴。
黎染勉强睁开眼。
这一觉她睡得极不安稳,肺里的灼痛如影随形。
她强撑着起身,绕过早已冰凉的饭菜,拖着病体往外走。
顾承煊不许医生来西楼,公馆的下人们也愈发怠慢。
她只能自己去租界的诊所求医。
扶着墙走到回廊时,她看见了顾承煊。
军装笔挺的男人站在梅树下,曾经为她念十四行诗的薄唇,此刻正温柔地唤着“芊芊。”
他的万般柔情,再与她无关。
黎染紧手帕,转身走向大门。
门口的黄包车夫是新换的,看见她时故意把车帘扯得歪斜。
“少奶奶要用车?这车子破旧,您可别嫌弃。”
车夫一瘸一拐地推着车,身后传来佣人们的嗤笑。
仿佛在顾承煊厌弃她的瞬间,整个租界都对她产生了敌意。
与顾承煊认识的第五年,黎染第一次动了逃离的念头。
她想回黎家老宅,她想回黎家,想做回那个在剑桥意气风发的黎小姐,而不是困在这吃人的深宅里。
黄包车停在汇丰银行门口时,恰好遇见黎父的旧部。
银行经理见到她先是一愣:“黎小姐?您、您怎么还在这里?”
“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?”
黎染攥着车内的棉帘,瞧着掌柜欲言又止的模样,心口突突直跳。
银行经理的左右张望,凑近时呼出的白气混着叹息:“您不知道吗?黎老爷前日已经去世了,是德国大夫亲自开的死亡证明。”
“不可能!”
她猛地起身,黄包车夫没扶住,整个人摔进雪堆里。
她抓着那人的棉袄前襟不放:“我让人送了强心针!协和医院的洋大夫说能救的!”
银行经理苦着脸将她扶起,扫了眼街角的顾家副官,压低声音:“送药的阿桂被顾家拦下了,说是‘少奶奶的药不合用’。那丫头跪在医院门口求了一夜,今早被发现……投了苏州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