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齐隆的初恋抽屉深处，那张纸条静静躺着，像一枚被遗忘的琥珀，
封存着一段早已褪色的时光。司齐隆的指尖拂过纸面，
触感是记忆里特有的、被摩挲过无数次的微糙。
墨水的蓝早已被岁月漂洗成一种近乎忧郁的灰，唯有“柳依依”三个字，
倔强地保留着一丝昔日的清晰，像她那双永远带着安静笑意的眼睛。高三的空气里，
永远弥漫着油墨、汗水和一种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焦灼。教室后排靠窗的两个位置，
仿佛是这个喧嚣世界刻意划出的孤岛。司齐隆和柳依依，各自占据孤岛的一端，
是年级里最耀眼又最沉默的两颗星辰。他们的名字总在光荣榜顶端比邻，
他们的分数总在每一次模拟考后成为老师们口中反复掂量的标杆。然而，
在这片拥挤的空间里，他们之间却横亘着一条无形的、无人逾越的寂静河流。交流，
只发生在那个褪了漆色的旧课桌抽屉深处。司齐隆的手肘抵着冰凉的桌面，
目光落在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，心思却早已飘向身后那个位置。指尖在桌肚里摸索着，
触到那熟悉的一角。他飞快地抽出一张活页纸的边角，笔尖沙沙作响：“今天数学最后大题，
你用的什么解法？我卡在三角转换了。”纸条被精准地推回那黑暗的缝隙，
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。他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，目光重新聚焦在物理公式上，
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
耳朵的神经末梢却异常敏锐地捕捉着身后的动静——轻微的纸张摩擦声，
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，然后，是同样轻微的、纸片被推回来的触感。他屏住呼吸，
几乎是带着某种虔诚的急切，抽回纸条。“笨，”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，
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个看不见的、带着点俏皮意味的轻哼，“辅助线画错了方向。
试试连接对角顶点，再做垂线。”旁边甚至用铅笔极轻地勾勒了一个简洁的几何草图，
线条流畅而笃定，像她解题时微微蹙眉的专注神情。一股暖流，
混合着被看破心思的微窘和一种奇异的喜悦，悄悄漫上心头。
司齐隆的嘴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，很快又被强行压下，
恢复成那个众人眼中沉静内敛的优等生模样。只有抽屉里那张小小的纸片，
无声地记录下这一刻心底的波澜。抽屉成了他们隐秘的邮局。纸条来来往往，
内容从生涩的学术探讨，渐渐渗入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。“窗外的银杏叶子快落光了。
”他写。“嗯，像铺了一地的碎金子，踩上去沙沙响。”她回，
末尾画了一枚小小的、金黄的叶子。“昨天晚自习前放的《卡萨布兰卡》，老电影了。
”“亨弗莱·鲍嘉的眼神…像藏着整个世界的秘密和忧伤。
”她写下的字迹似乎比平时更用力一点。“食堂的糖醋排骨又抢光了。
”“下次……我帮你占一份？”纸条递过来时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和温热。
司齐隆的心猛地一跳，指尖碰到纸条边缘，
仿佛被那上面残留的、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灼了一下。他迅速抽回，掌心竟微微有些潮湿。
他不敢回头，只在纸条背面匆匆写下：“谢谢。不用麻烦。”退回去的瞬间，
心底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懊恼地反驳自己。那小小的抽屉空间，渐渐被越来越多的纸条填充，
像春天悄然滋长的藤蔓，缠绕着两颗年轻而谨慎的心。每一次传递，
都像一次无声的心跳共鸣。高考前夜，空气绷紧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。
教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油墨味和翻书页的哗哗声，
一种压抑的、近乎悲壮的气氛笼罩着每一个人。司齐隆整理完最后几页笔记，
指尖习惯性地探向抽屉深处。一张叠得异常方正、带着棱角的纸条静静躺在那里，
压在所有旧纸条的最上方，像一封加急的密信。他心头一跳，指尖竟有些微颤。
他迅速抽出来，在书页的掩护下展开。“明早操场东角见。六点。一定要来。
”落款是柳依依，字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，力透纸背，
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某种…孤注一掷的意味。操场东角……六点……司齐隆捏着纸条，
掌心瞬间沁出一层薄汗。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着，
一股滚烫的、夹杂着巨大期待和不安的暖流猛地冲上头顶，烧得他耳根发烫。他猛地抬头，
目光穿越攒动的人头，急切地投向那个熟悉的位置。柳依依似乎也刚抬起头，
两人的目光在喧嚣沉闷的空气中仓促地相遇。仅仅一瞬，她的脸颊飞起两朵清晰的红晕，
眼神却异常明亮，像燃烧着小小的火焰。那火焰灼了司齐隆一下，他慌乱地移开视线，
手指下意识地收紧，将那承载着滚烫约定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，几乎要嵌入掌纹。回到家，
饭菜的香气也驱不散他心底翻腾的期待。那张纸条被他小心地压在枕头下，
像守护着一个即将绽放的奇迹。他躺在床上，睁眼望着天花板，
脑海里反复预演着明天清晨的场景，
操场东角那棵老槐树在晨曦中的样子……直到深夜才在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。
尖锐刺耳的电话**，像一把冰冷的锥子，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凌晨死寂的黑暗，
也狠狠扎穿了司齐隆沉沉的梦境。他猛地坐起，心脏狂跳，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。
从客厅传来：“…医院…你爸…胸口疼…昏过去了…救护车刚走…”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塌陷，
只剩下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撞击的闷响。什么纸条，什么约定，什么操场东角，
在父亲骤然倒下的巨大阴影面前，瞬间被碾得粉碎。他几乎是跌撞着冲出房间，
脑子里一片空白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旋转：去医院！必须立刻去医院！
清晨五点多的医院走廊，惨白的灯光打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，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。
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呛人。母亲瘫坐在抢救室外的塑料椅上，肩膀不住地颤抖。
司齐隆僵硬地站在一旁，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、仿佛隔绝了生死的沉重铁门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
操场东角……老槐树……柳依依……纸条上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，
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反复灼烫。六点……六点……他猛地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，
指针正冷漠地滑过六点十分！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。他猛地抓住母亲的手臂，
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：“妈…我…我得出去一下！很快！很快回来！”他眼中布满血丝，
祈求地看着母亲。母亲抬起泪眼，
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茫然：“小隆…你爸还在里面…你要去哪？”那眼神像一盆冰水，
浇熄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火苗。他颓然松开手，身体晃了晃，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，
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。那扇通往操场的门，在他心里轰然关闭，
彻底隔绝在父亲生死未卜的阴影之外。当他终于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，
在午后刺目的阳光里踏进死寂的校园时，高考的硝烟似乎已经散尽，
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废纸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旷。他几乎是扑向自己的座位，手指颤抖着，
近乎疯狂地探入那个承载了所有秘密和期待的抽屉深处。翻找。不顾一切地翻找。
旧纸条像枯叶般被胡乱拨开。没有！那张约定了未来的纸条，不见了！如同凭空蒸发。
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。他猛地直起身，
目光惶急地扫过柳依依的座位——桌面空空荡荡，抽屉里同样空无一物，
干净得如同从未有人存在过。一种巨大的、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。“柳依依？
”他抓住一个正在清理书包的隔壁班同学，声音发紧，“她考完了吗？”那同学愣了一下，
眼神有些躲闪，迟疑地开口：“她…上午第一场语文，
好像考了一半就…就突然哭着跑出去了…监考老师追都没追上…后来听说，
直接弃考了…再没回来。”弃考？！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，狠狠击中了司齐隆的心脏。
他踉跄一步，眼前一阵发黑。操场东角失约的愧疚，父亲病情的焦灼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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